他只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如鱼得水般畅快过,如此的尽兴淋漓好似他人生头一遭。
积攒了这么些时日的憋屈烦闷一扫而空。几番纵情恣意过后,他终于扬眉吐气了。
一觉沉沉睡到一半醒来。他惺忪地眯眼一看,发觉天还蒙蒙未亮。时候还早。
连夏打个哈欠。手自然而然往怀里摸,却只抓到一团被褥。
脑袋顿时清醒了。他猛地坐起。
慌乱地四处一寻,他看见满地的碎布狼藉中,她静静伫立。拂晓黯淡的天光下,梁曼沉默的侧颊晦暗不清。连夏只觉这一道安静的身影好似彻底溶进了背景的青灰色里,与周遭沉沉未醒的一切不甚分明。
此刻,她正将一只很小的包袱轻轻背上肩,悄无声息地向外走去。
连夏心脏停跳一拍。他跳下榻赤脚冲过来:“梁曼,你去哪!”
但对方对一切视若无睹。她安安静静地走,脚步与眼神没有丝毫偏移。
连夏惶急地抢在她之前,一把握住肩头低头紧张观察脸色。身前人神色平淡。她清透无波的眼底没有生出任何涟漪,更没有映出半分他的倒影。
他心里一沉。坏了。这次玩大了。
不过见她对云凌如此生气,他还是有些高兴的。但同时也从对方置若罔闻的态度里察觉出不妙。连夏小心翼翼试探:“天还没亮呢,你要去哪呀…?”
一迭声问了几遍,对方始终无动于衷。梁曼眼神平缓地穿过他侧肩,落在空中某处。她停在原地不动。一松手,她便向外去。他忙再拉住她,她又不得不停下。
如此对峙一阵,连夏发觉自己衣衫早已松松散开了。担心露出破绽,只得手忙脚乱背身系好腰带。等再转过身她都跨出院门好远了。
泥石小径上的背影决绝如铁,她的脚步从头到尾没有丝毫迟疑。好似他再晚一些,熹微下的这抹素白就要轻飘飘消散于莽莽万林间了。
连夏吓得魂飞魄散。叁两步猛扑上去,他抱住梁曼的腿紧张地扑通跪下,连夏本能地大吼一声:“我错了!”
可这句喊完了大脑只余空白。
他跪在那傻张着嘴半天,死活想不出接下来该说什么了。平日那些层出不穷的招数此时一个也想不出。连夏绞尽脑汁,可乱糟糟的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:怎么办,她真生气了。
急中生智间,他想到了装哭,当初那个达库就是靠这恶心人的一招骗她唱歌哄他睡觉。于是连夏当机立断,低头集中注意,用心酝酿起泪意来。
可惜自出生起他就从未哭过,此刻更是分毫想哭的冲动也没有。他头一次如此恨自己不会哭。
连夏一手死死揽住她大腿不放,一手拾起她裙角装模作样地在眼角擦了又擦。他紧闭双眼冥思苦想,将自己的人生从头细细翻到尾,努力想找一件值得流泪的事出来,可眼底就是一点感觉也没有。
最后他只好象征性地哼哼了几声,埋头在她裙子里蹭了又蹭:“…我错了嘛,梁曼你别走…”
身上人动了动。她将手压在他头顶,一点点将他脑袋拨开。连夏巴住她的大腿无论如何也不肯松,拉下她的手放在脸颊讨好地蹭了又蹭,嘴里哼哼唧唧求饶:“…我错了,梁曼,我真的错了…”
对方沉默无声。他忐忑地自下而上看去,却只能看到她清明安静的一小片脸。连夏仰面望她,他有些害怕,手上不自觉松了劲。
她一点一点挣脱开来。他再也不敢用强,无措地跪在原地看她渐行渐远的背影,脑子里满是惶然惊惑。
直到最后关头,他灵机一动想出一绝妙主意。连夏一掌重重拍来胸口。他含住满口血追上,眼疾手快地赶在她眼皮底下软软歪倒了。
倒下时,他还不忘调整方向,以确保她看见的姿势仍是那般迎风潇洒。然后一面深情款款凝望她,一面缓缓吐血歪去她脚边。
从前,对于那样成天摇尾乞怜、博取同情的男人连夏向来是最看不起。例如达库之流。例如蠢义子之流。如此猥琐手段,不但低级卑劣,更大大有损他江湖第一的英俊风度。
他假扮弟子混入各门派盗取秘籍时,都只靠实打实的真本领获取信任。毕竟他是天才,他从不装成任何样子卖惨。
但此时,他正依偎在梁曼肩头,虚弱地仰起脸一迭声央求:“曼曼,我心口好痛,你一会可以给我揉一揉么…”
对方纹丝未动,只冷淡地垂眼用瓷勺叮当搅拌汤药。搅完后递过来,声线平静毫无起伏:
“喝药。”
连夏略微一望那映不见人影的浓稠墨黑就头皮发麻几欲作呕。心里暗骂,早知道先把那该死的庸医弄死就是。脸上却硬是挤出一派感激涕零惊喜交加:“曼曼,你对我真好…”
故作镇定地端过恶臭扑鼻的一碗汤药,哆哆嗦嗦凑来唇边。连夏咬牙,闭眼一饮而尽。
直到最后一滴酸臭也安安稳稳落入肚中。他面不改色搁下碗,含情脉脉地望她过来:“一点也不苦,你熬的药真好喝。”
梁曼闻所未动